《大卫·科波菲尔》
《大卫·科波菲尔》
查尔斯·狄更斯
如果是在中学时代读的这本书就好了。
我的眼前浮现着:微不足道的我坐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,手托着头,听着梅尔先生那凄婉悲凉的笛声,同时准备着翌日的功课。我的眼前浮现着:自己合上了书本,继续倾听着梅尔先生那凄婉悲凉的笛声,透过笛声,听到了过去家中的声音,听到了雅茅斯荒滩上呼啸而过的风,于是感到非常忧伤和孤独。我的眼前浮现着:自己起身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去睡觉,坐在床沿上哭泣,希望听到佩戈蒂安慰的话语。我的眼前浮现着:自己早上下楼时,透过楼梯窗户那一道阴森可怕的长长缺口,看到悬挂在外屋顶上的那口校钟,上面还装了个风标,担心着,等到校钟一敲响,詹·斯蒂尔福思和其他学生就都会回来上课。
在一所纯粹用残酷手段管理的学校里,不管它是不是一个笨蛋主持着,学生都不可能学到多少东西。我认为,我们大部分都像当时学校里的任何学生一样,是不学无术的一群。他们身心备受摧残,所以根本无法安心学习。他们就像有的人一样,一辈子命途多舛,备受折磨,忧虑缠身,结果一事无成,毫无成就可言。
佩戈蒂坐着,下巴颏顶着袜底,看着炉火,默然不语。
“行啦,佩戈蒂,”母亲说,变换了语气,“我们相互之间还是不要你争我吵的好,因为这样我受不了。我知道,如果我在世界上有什么真正的朋友的话,你就是。我说你是荒唐可笑的东西,令人恼火的东西,或者诸如此类,佩戈蒂,这时候,我只是把你当真正的朋友,而且永远都是,打从科波菲尔先生第一次把我带到这儿,你到栅栏处来迎接我的那天晚上起就是。”
啊!现在要回到那个不是家的家,而且发现,自己看到的一切东西都会勾起我对快乐老家的回忆,而那个家就像是个梦境,永远不可重回,这是怎样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啊!
埃米莉虽然热情奔放,充满了孩子的奇思妙想,但比我预料的更像个小妇人。才过去了一年多一点儿时间,她好像离我很远了。她很喜欢我,可是她会嘲笑我、戏弄我。我若到路上去接她,她便会悄悄地走另一条路回家,而等到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,她便会在家门口哈哈大笑。每当她坐在过道里安安静静地干活儿,我则坐在她脚边的台阶上念书给她听,这是最美好的时光。直到现在,我觉得,自己再也没有见过像那些四月下午那样明媚的阳光,再也没见过像过去见过的坐在旧船屋过道里那样喜气洋洋的小女孩,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天空、那样的海水、那样气势壮观的船只,扬着风帆驶向金色的远方。
还要注意,如果一个人的年收入为二十英镑,他花掉了十九英镑十九先令另加六便士,那他是幸福快乐的,而如果他花掉了二十英镑另加一先令,那他可就痛苦凄惨了。
“任何时候,”姨奶奶说,“都不要小气吝啬,任何时候都不要虚情假意,任何时候都不要残酷无情。要远离这三种罪恶,特罗特,我会永远对你抱有希望的。”
至于我自己,独自一人重返故地,顺着昔日走过的路前行,每走一步都能唤起记忆,我徘徊在故地旧景,乐而忘返。我徘徊在那些地方,此情此景如同我记忆中常常出现的那样,我远走他乡时,幼小的心灵往往会停留在故乡。树下的墓地是我父母长眠的地方——当只有父亲躺在那儿时,我怀着怜悯之心朝它好奇地张望过,而当墓地掘开,葬下我容貌美丽的母亲和她的婴儿时,我黯然神伤,在一旁伫立过——从那之后,佩戈蒂忠心耿耿地精心看护,墓地被修整得整齐洁净,如同一座花园,我常常在旁边长时间地漫步。坟墓离教堂墓地的小道有一段距离,坐落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,但不是太远,我在小道上来回漫步时,可以看到刻在墓碑上的名字。教堂里报时的钟声响起来时,我会被吓一大跳,因为在我听来,那就像是死亡的钟声。我立志这辈子要出人头地,要建功立业,这时候,我的思绪总是会与这些联系在一起。我的脚步声也一直在附和着这种旋律,仿佛我这次返回故里,母亲还健在,要在她身边建一座空中楼阁。
我们两个最快活的时光,就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做活儿,我就坐在她脚下的木头台阶儿上,念书给她听。一直到现在,我老觉得,我从来见过的阳光,都没有那些四月的午后那样晶明辉煌;我从来见过的小女孩子,都没有她坐在那个老船门前那样,使人觉得暖意洋洋;我从来见过的天,见过的海,都没有那样寥廓清澈;我从来见过的船,都没有那样壮丽威武地扬帆驶进了金黄色的海天寥廓之中。
现在,当我抑制着自己的写作欲望,即将结束写作之旅时,一张张面孔也随之逝去。但是,有一张面孔就像从天国里发出的光芒一样照耀着我,让我看清了一切,它高于一切,也超出了一切。这张面孔一直存在。
我转过头去,看着这张面孔。这张面孔就在我的身旁,美丽动人,平静安宁。灯光渐渐地暗了下来,因为我已经写到了深夜,但是我心爱的人一直陪着我。没有她,我什么都不是。
啊,阿格尼斯,啊,我的灵魂!当我的生命结束时,但愿你的脸庞能这样守候在我身边。当现实中的一切像我现在要打发走的那些身影一样从我身边消逝时,但愿我依旧能像现在这样,看到你在我身边,手向上指着!